陈政:海昏侯刘贺是政治博弈的牺牲品
摘要: 南昌海昏侯墓是我国目前发现的面积最大、保存最好、内涵最丰富的汉代侯国聚落遗址。其出土文物对于复原西汉列侯葬制和园寝制度价值巨大。专题直播报道:南昌西汉大墓揭开墓主神秘身份
在15日的南昌海昏侯墓主棺开棺过程中,专家发现棺柩内有“惊喜”,建议主椁室动“大手术”,套箱提取全套带走很难,非常有难度,开棺新方案还在申报国家才能确定,主椁室开启后的再延迟无疑又给海昏侯墓添上了一层神秘面纱。为了更好的了解南昌海昏侯墓,小编连线江西著名学者@南昌陈政 ,其表示,人们不要只关注挖出来的“宝贝”,还要去了解海昏侯墓背后的历史文化故事。刘贺如何当上的海昏侯?当年的海昏县城到底在哪儿?考古挖掘,往往缘于我们对知情权的渴望。
文/陈政
南昌海昏侯墓是我国目前发现的面积最大、保存最好、内涵最丰富的汉代侯国聚落遗址。其出土文物对于复原西汉列侯葬制和园寝制度价值巨大。

陈政在考古挖掘现场
我以为价值巨大的还有:一个千古谜团可能解开。
小时候,就听说过那个民谣:“淹了海昏县,出了吴城镇。”海昏县城是汉代豫章郡所辖十八个县城之一,经历600多年沧桑,突然神秘消失,至今踪迹难寻。是在鄱阳湖(古彭蠡泽)的演变过程中湮没的吗?是一座东方的“庞贝城”吗?
海昏县城,你在哪里?海昏侯国与海昏县城当然不是一码事,但关联度极大。
海昏。海,大湖;昏,黄昏日落处,西边。海昏者,大湖以西也。
据清朝的《一统志》和《新建县县志》记载,海昏侯国原址就在现南昌市新建区昌邑乡游塘村,当地居民仍然称之为“昌邑王城”。王城为方形,地面平坦,面积约2平方公里,原有东南西北四座城门。据了解,经过两千年的沧海桑田,昌邑王城概貌至今依稀可辨,原来的城墙基础还在。
那么,海昏县地址在哪?根据地方志记载,汉海昏县隶属汉代豫章郡,主要分布在鄱阳湖西岸,包括了今日的永修、武宁、靖安、安义和奉新5个县大部分范围。另据《永修县志》,高帝时海昏县治在今吴城镇芦潭西北数华里。
或许真的是鄱阳湖的变迁,将海昏县城埋藏了起来。
今天,海昏侯国显身,将来,期待海昏县城会给我们的儿孙又一个意外惊喜。

考古现场
说刘贺,先说刘贺的父亲刘髆。
汉武帝一共生有六个儿子:长子刘据立为太子,次子齐怀王刘闳早逝无子,其余为燕王刘旦、广陵王刘胥、昌邑王刘髆和少子刘弗陵(即汉昭帝)。
刘髆是汉武帝六个儿子中的老五,天汉四年(前97年),刘髆被封为昌邑王,成为西汉第一位昌邑王,封在山东(现巨野县)。后元元年(前88年)正月,昌邑王刘髆去世,谥号哀王,史称昌邑哀王。刘髆死后,年仅五岁的刘贺嗣位,成为西汉第二位昌邑王。
拥立为帝
元平元年(前74年)四月十七日,汉昭帝刘弗陵去世,时年二十一岁。因为汉昭帝没有子嗣,大将军霍光通过考察,认为刘贺可以继位,便征其主持丧礼。刘贺接诏后,带随从百余人,乘坐七辆驿站的马车前往长安府邸。
从山东昌邑到都城长安,紧赶慢赶,路上走了一个多月。路上这一个月,刘贺没少考虑接班的事。他应当知道,这次以什么形象出现,关乎屁股能否坐稳的问题。
刘贺到霸上,大鸿胪在郊外迎接,主管车马的驺官奉上皇帝乘坐的车子,郎中令龚遂同车。天明,刘贺到了广明东都门,龚遂说:“按礼制,奔丧望见国都就要哭。这已是长安的东郭门。”刘贺说:“我咽喉痛,不能哭。”到了城门,龚遂又说,刘贺说:“城门和郭门一样的。”将到未央宫的东门,龚遂说:“昌邑国的吊丧帐篷在这个门外的大路北,不到吊丧帐篷的地方,有南北方向的人行道,离这里不到几步,大王应该下车,向着宫门面向西匍匐,哭至尽情哀伤为止。”刘贺这才同意哭丧。一开始,就“海昏”了。
刘贺就这样接了叔叔的班,他不知道做皇帝只有二十几天时间,当然也可能知道,否则怎么会一天做几十天的事呢?
用现在的眼光看,刘贺在政治上是个痴子,或者说有点二。他的父亲去世了,不像光绪皇帝,有个深谙进退的老爸:醇亲王奕譞。
废黜帝位
成者王侯败者寇。欲加之罪 ,何患无辞。
在历代史官看来,刘贺在位二十七日,使者往来不断,拿着旄节下命令给各官署征调并索取物资,共一千一百二十次。文学光禄大夫夏侯胜、侍中傅嘉等多次进谏,规劝过失,刘贺竟派人按簿册责问夏侯胜,又把傅嘉捆起来关进监狱。简直就是一个疯子。
当然,刘贺还荒淫无道,丧失帝王礼义,搅乱朝廷制度。大臣杨敞等多次进谏,不但不改,反而一天比一天更利害。正史上说,霍光担心刘贺要危及国家,使天下百姓不安,便与群臣商议,禀告皇太后上官氏,废掉刘贺让他返回昌邑国(治所在今山东省巨野县),赐给他汤沐邑二千户,从前昌邑哀王刘髆的家财全给了刘贺。其后不久,昌邑国被废除,降为山阳郡。霍光另立汉武帝曾孙刘询为皇帝,是为汉宣帝。
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说,刘贺进长安,懵懵懂懂进去,稀里糊涂出来。他被历史狠狠地玩了一把。
宣帝忌惮
刘询比刘贺精明,霍光在时俯首贴耳,等到霍光不在人世了,他便下力气扫除霍光旧党,完全操控了天下,但内心多少还是有点忌惮刘贺的。
元康二年(前64年),刘询要山阳太守张敞监视刘贺,张敞于是分条禀奏刘贺平日行为,说:“臣敞地节三年(前67年)五月任职山阳,故昌邑王住在从前的宫中,在里面的奴婢一百八十三人,关闭大门,开小门,只有一个廉洁的差役领取钱物到街上采买,每天早上送一趟食物进去,此外不得出入。一名督盗另管巡查,注意往来行人。用故王府的钱雇人为兵,防备盗贼以保宫中安全。”
还说,“臣张敞屡次派官员前去察看。地节四年(前66年)九月中,臣张敞察看他的情况,故昌邑王二十六七岁,脸色很黑,小眼睛,鼻子尖而低,胡须很少,身材高大,患风湿病,行走不便。穿短衣大裤,戴着惠文冠,佩玉环,插笔在头,手持木简趋前谒见。观察故昌邑王的衣服、言语、举动,白痴呆傻。”
一个这样的刘贺,汉宣帝知道不值得忌惮,于是又再一次下手了。考虑到没有威胁,又是废帝,待遇还是要给的:
到江西海昏县,划块地给你,做海昏侯去吧!
削邑去世
元康三年(前63年)三月,汉宣帝下诏说:“曾闻舜弟象有罪,舜为帝后封他于有鼻之国。骨肉之亲明而不绝,现封故昌邑王刘贺为海昏侯,食邑四千户。”侍中、卫尉金安上书说:“刘贺是上天抛弃的人,陛下至仁,又封为列侯。刘贺是个愚顽废弃之人,不应该奉行宗庙及入朝行朝见天子之礼。”奏折得到汉宣帝批准。刘贺便带着家人奴仆,前往封国海昏。(今南昌市新建区)
从皇帝到王再到侯。倒霉的刘贺等于被倒着“提拔”,从山东到长安,又从长安回山东,最后命运让他从山东到了江西,埋在了鄱阳湖畔的海昏候国,大江以西的这片土地上。

废帝刘贺影视剧形象
刘贺其实是皇权与霍光集团政治博奕的牺牲品。
许多人持续关注海昏侯墓令人亢奋的文物出土,我持续关注墓主人多舛的命运。
从长安回山东几年之后,扬州柯刺史奏刘贺与故太守卒史孙万世来往。孙万世问刘贺:“从前被废时,为什么不坚守不出宫,斩大将军,却听凭别人夺去天子玺印与绶带呢?”刘贺说:“是的。错过了机会。”孙万世又认为刘贺将在豫章封王,不会久为列侯。刘贺说:“将会这样,但不是应该谈论的。”有关部门据此上奏,要求先逮捕,再审讯核实。
还好,这时宫里斗得正欢,没人理会。
刘贺没有政治品质和政治智慧固然,但每天都做几十件坏事,显然是有人故意罗列罪名。另外,霍光集团不是进行考察了吗?这么个顽冥不化的东西,选拔出来主持国丧,继承大统,是否失察?责之何在?
史上还有一种评价是,由于当时的政治气候,刘贺满腔抱负,只能用骄奢淫逸来包裹。不料包装过度,还是丢掉了黄袍,弄脱了皇冠。
现在很多家谱都是虚构的,历史也是如此。
考据:刘贺家族成员
祖辈、父辈
祖父:汉武帝刘彻
祖母:孝武皇后李氏(追谥)
父亲:昌邑哀王刘髆
儿子
海昏侯刘充国
海昏侯刘奉亲
刘贺死后,豫章廖太守奏道:舜封象在有鼻,象死不为他设立后继者,认为暴乱之人不应该当一国的始祖。海昏侯刘贺去世,上报有关部门,应当作为他的后继者的是他的儿子刘充国;刘充国去世,又上报他的弟弟刘奉亲;刘奉亲又去世,这是上天要断绝他的祭祀。陛下聪明仁爱,对于刘贺很厚重,即使是舜对象也没法超过。应该按礼制断绝刘贺的后继,奉行天意。希望交给有司商议。讨论的结果,都认为不应该为他立嗣,于是,封国被除。
这里,眼下只是一座被大树遮档得严严实实的丘陵,一座曾经的小小城邑。所有的符号只能指向过去。
初元三年(前46年),汉元帝刘奭又封刘贺的另一个儿子刘代宗为海昏侯,是为海昏釐侯,刘代宗传位给儿子海昏原侯刘保世,刘保世传位给儿子刘会邑。
公元8年十二月,王莽代汉建立新朝时,海昏侯国被废除,刘保世被削藩贬为庶民。后来刘秀建立东汉王朝,恢复刘氏天下,刘会邑又被恢复为海昏侯。约到东汉永元十六年(公元104年),海昏被分拆成建昌、海昏两个县。
从昭帝年间,到刘贺短暂的27天,再到汉宣帝刘询即位之初,朝政差不多全部掌握在霍光手里。当时,霍家权力极大,霍光除了权倾朝野之外,他的儿子霍禹、侄孙霍云还是统率宫卫郎官的中郎将;霍云的弟弟霍山官任奉车都尉侍中,统率禁卫部队胡越骑兵;两个女婿分别担任东宫和西宫的卫尉,掌管整个皇宫的警卫;堂兄弟、亲戚也都担任了朝廷的重要职位,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、遍布西汉朝廷的庞大的势力网。至此,霍光已经成为当时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,他的权势和声望在废除了昌邑王刘贺的帝位、拥立汉宣帝之后,达到了无以复加、登峰造极的地步。
幸好,刘询比刘贺狡猾得多,韬光养晦有术。
早在民间时,刘询对霍光的权势和威风就有风闻。尤其在他一夜之间由一个平民变成了至高无上的皇帝之后,更是领教了霍光的权威。他一即位,就明显地感觉到了朝廷内部来自霍光集团那咄咄逼人的政治气场。在他登基之日谒见“高庙”时,霍光陪同他乘车前往,他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,如“芒刺在背”。
有着丰富生活阅历的汉宣帝心里明白,自己初即位,力单势薄,仅凭着一个皇帝的称号是不能和羽翼丰满的霍光集团相抗衡的,只有保持最大的克制,逐渐发展自己的势力,寻求有利时机,才能夺回最高统治权。所以在即位伊始,当霍光表示要还政于他时,刘询回绝了,他明确表示非常信任霍光,欣赏霍光的才能。请霍光继续主持朝政,并当众宣布,事无大小,先报请霍光,然后再奏知他本人。事后他还专门下诏褒奖霍光的援立之功,益封七千户。每次上朝,刘询都给予霍光以极高的礼遇。这一系列行为对于消除霍光对他的猜忌和提防,缓和朝廷内部潜伏的政治危机,为他的统治创造一个良好政治气氛起到了极其明显的作用,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免于变成“昌邑王第二”。
这样看来,刘询比刘贺的政治隐忍术更接地气。
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。刘询坐稳皇位后,削去了刘贺的三千食邑,算是与他的先行者划清了政治界线。
刘贺在历史上没有什么名气,他的海昏侯国仿佛是月光底下的一座白色城池,街巷互相绞缠。又象是鄱阳湖畔的一个梦,这个梦以其出土的大量财宝为诱饵,将无数男男女女的目光吸引了过来。
考古发掘,往往缘于我们对知情权的渴望,也缘于我们想借祖先的故事,展示一下自己的辉煌。
李冬君先生说,在道统与政统的双重变奏中,现实王永远是时代的最强音,而理念王不过是渐行渐远的历史的回声。
可以断定,刘贺这个人以及这段乱哄哄的往事,将随着海昏侯墓的发掘与保护,深深地走进时代的记忆。

